面对镜头,沈浩说:“把孩子们拍得清楚些!” 本报记者寇宁摄
9月26日,中秋节的第二天,记者见到了刚刚抵并拍摄“寻子DV”的沈浩。他披着尘土而来,面容憔悴。“你多大了?”沈浩愣了一下,歪着头盯着天花板想了两三秒,答非所问地说:“今天是我的生日!”好似突然间明白今夕何夕。
沈浩39岁,安徽滁州人。2001年,创办国内首家“寻人启事网站”。7年来,该网站创下了月访问量50万人次的纪录,网站招募了8600多位志愿人员,先后为海内外近400位求助者成功寻人提供了帮助。
不久前,沈浩开始用DV拍摄寻子录像。此行山西,他共拍摄了4个丢失孩子的家庭。已经放入他的寻人网站。
“我是非主流的,是民间的,我只想我国能尽早建立寻找失踪儿童‘安珀警报’”。以微薄之力推动一项事业的发展,这样的信念,支撑着他7年一路前行。
缘起:为失踪孩子建网站
“环滁皆山也”,欧阳修《醉翁亭记》中的“滁”,即如今安徽省滁州市,沈浩就是这里人。他是一位电脑高手,2000年开始从事网络服务、网络建设。
2001年1月11日,这个日子,是沈浩从事寻人业务的起点。
当日,江苏某媒体报道,湖北宜昌3名上初中的女孩离家出走去会网友。沈浩看到这篇消息后,立刻涌出一个念头:“既然她们是在网上丢的,应该能从网上将她们找回来!”3天后,沈浩建起了“寻人启事网站”。“信手拈来的事,没想到受到极大关注”。
第一个寻子成功案例是在网站成立4个月后。2001年5月,合肥市一名30岁出头的警察因工作压力过大,离家出走。沈浩马上在网上与网友联系,恰巧安徽省六安市一位网友刚刚在街头看到一位失魂落魄的人,与沈浩描述得极其相似。沈浩很快找到了这名出走的警察。
网站最初成立的几个月内,不断有成功案例鼓舞着沈浩。“我认为寻人网络行得通。”
2001年后半年,网站的知名度越来越高,不断有离家出走儿童的家长向沈浩求助。
这些孩子们,大多是到外地会网友,掌握失踪孩子的QQ号后,沈浩开始在电脑前守候,“我掌握着国内众多网吧的IP地址,孩子们只要一上网,我立即能确定他们的位置——哪个城市的哪条街上的哪个网吧。”
第一次揪“小网虫”,是2002年春节后。沈浩开车,滁州一位家长随行。广州市的一家网吧,13岁的女孩子见到家长就要跑,被父亲一把揪住,小孩当时身上只剩3角钱。
第二个“小网虫”是在南京找到的。沈浩与其滁州的父母到达网吧后开始找人,小姑娘看到父母,抽身就从后门往外跑。“爹妈追了半天追上,那个捶胸顿足啊。”现在,沈浩对网吧深恶痛绝,“始于那个时候”。
有了这次教训,沈浩再揪“小网虫”时,都会嘱咐家长“堵住前后门再动手”。
2001年一年间,“我亲手从网吧里揪出的小网虫不下100个!”
寻子:最不快乐的事业
正当寻人事业迅速发展时,沈浩遇到了无法逾越的困难——面对被拐骗的失踪儿童,他只能泡在家长们的眼泪中。用他的话说,就像迎面被人拍了“板砖”,无能为力。面对这些“塌了天”的家庭,沈浩“差一点崩溃掉”。
湖南怀化5岁男孩戴特株在自家门前玩耍时失踪。奶奶疯了,爷爷组织几十支小分队在全国各省寻找,光寻人启事就印制了500万张,花费28万元。
洛阳市一位乡村教师的孙子丢失后,他骑自行车在周边省市寻找,车上带着儿童玩具,在各个小学校门前兜售,希望能从中发现自己的孙子。
2005年10月,山东东明市一位20岁的男孩上网向沈浩发出求助请求。
他给沈浩写的信很长。他记得自己的家在永龙站,四五岁时被人带到东明。原来的家屋前屋后种着桑树,院子里还种着花生。原来的家是平原,冬天不冷,夏天也不热;家里有农用拖拉机,他还有自己的小三轮童车。父母带他去集镇上彼此走散了。“男孩告诉我,现在的父母对他很好,但他仍想找到亲生父母、知道 家 在 哪里。”
接到求助信后,沈浩觉得男孩所说的地点应当是湖北省永隆镇,而非永龙站。根据志愿者提供的线索,沈浩前往永隆镇接触了4个丢失孩子的家庭。然而,不是孩子的年龄对不上,就是性别对不上。“最后一家年龄、性别全对上了,可孩子丢失的时间对不上。”进入4个家庭,沈浩带去的是希望,却令每个家庭再次伤心落泪。“山东东明的那个男孩,可能永远找 不 到 家了。”
被拐孩子的家庭不论多么富有,都会因万里寻子而一贫如洗,几乎没有找回的案例。每天看见的是眼泪,听见的是含血泣诉,到2005年,沈浩的感觉越来越不好,“我终于受不了了,面对这么多的悲伤,我个人如此渺小,我如此无助,我不得不选择了离开。”沈浩将所有的电话全部关掉,前往厦门朋友处呆了一个月。朋友说,“你想继续下去,就应当学会忘记,否则有一天你自己也要崩溃掉。”
平静的一个月,沈浩自我调试,学着忘记。“想干这行,必须保证自己不陷入其中。我生活在眼泪中,但不能被泪水淹没!”
受启发:印制扑克牌
在沈浩寻人网站上登载寻人信息是免费的,为维持网站运转,他以另一个有偿网站养着寻人网站。寻人需要广泛的“天眼”,他招募志愿者。一直以公益形象出现的沈浩,去年年初,他的新想法受到各种非议。
如何更有效地为失子家庭的信息向社会上广泛散发,沈浩天天在想这个问题。“网络毕竟有它的局限性,很多失踪儿童被拐卖到农村,这是一个网络很少达到的地方。”
伊拉克战争中美军用扑克牌通缉萨达姆给了他灵感,想到了扑克牌寻人的方式。以此吸引市民的眼球,增大找到孩子的概率。沈浩介绍,第一副寻子扑克牌,想由52个失踪孩子组成,每个家庭收取600元钱的制作费用。
搜集信息时,每到一个城市,失踪儿童家长们听说沈浩要做这样一副扑克,纷纷来找上门来,得知要交600元费用时,就有家长说“免费的我们愿意做,收费的就算了。”沈浩向大家解释,“做副牌最低起印是1万副,我个人可以免费去全国各地发放,但我没有能力掏这笔钱。”还是有人不听他的解释,以为他是个骗子。
顶着各种非议,跑了7省13市,沈浩终于筹到制作费用。“现在寻子扑克已被认可,印制了4个版本、8万副,共收录了76个家庭的79个孩子。在20多个省发放。”
扑克牌寻子有过最成功的一次案例。那是今年在四川省广安市发放时,一位今年4月18日被拐45天的湘湘回到家中,他是被人贩子主动送回家门口的。“当时,把湘湘放在寻人网上,广安城内铺天盖地全是扑克,事后我们分析,这个人不敢留孩子了。”这一天,是沈浩从事寻子以来,最为快乐的一天。
赴永济:失踪孩子家里拍DV
今年年初,沈浩的网友资助他一台DV机,沈浩的寻人手段升级换代。每拍一段,就放在寻人网站上,这种更鲜活的展示迅速受到家长们的欢迎。
9月24日,他来到山西永济——这里有一段悲伤的故事。
非典时期,山西省永济市8岁男孩温振雄独自在家的半个小时内失踪!整个家族出动,找遍了山西省108个县;每趟经过永济的火车上,都有他们发放的寻人传单;运城市黄河岸边,温家人翻遍了每一寸土地……然而,孩子依旧音讯全无。
9月24日,他首先来到温振雄家。“这个家早散了,孩子丢了以后,温家父母离婚了,房子一直没人住”,沈浩拍摄到的温宅内,所有的摆设与孩子丢失前一模一样:孩子失踪当天吃剩的饼干、牛奶、衣服、红领巾、游戏机、铅笔刀,全部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。“他的父母不敢动,就怕他回来时不认识家了。”
9月25日,沈浩刚到太原,安徽人王波连夜乘火车从无锡赶来。1996年他在太原打工时,在西涧东街临时租住房,5岁的儿子被人拐走了。王波在山西找了4年后,离开了这伤心地。得知沈浩要来太原拍摄,他赶来带着沈浩将孩子当年玩耍的地方全拍了。房东王爷爷王奶奶对着镜头说:“帅帅,快回来吧!”
呼唤中国版“安珀预警”
“从事寻人这么多年,我清晰地感到,失子家庭是多么地无奈,在寻找孩子过程中,他们是真正的弱势群体。”
沈浩见过一位1988年丢失孩子的家庭,19年过去了,当地公安始终没有立案。这次,沈浩前往拍摄DV时,这位父亲气愤地问:“一个家庭如果被盗5万元,公安就得当成大案子来办,为什么活生生的人丢了,却得不到更有效的帮助呢?”“其实,建立一个儿童失踪求助机制,与希望工程同等重要!”沈浩说,国内许多派出所接待失踪儿童报警,必须等到事发24小时才予以接待。“然而,失踪案尤其是对于那些被绑架、挟持的儿童,最初的几小时最关键!”只需两个小时,我们的孩子就会被转移到国内任何一座城市。24小时,恐怕连国门也出去了!沈浩认为,如果在最初的几个小时,全社会被有效地动员组织起来,千百万双警惕的眼睛,将使得作案者无法对孩子下毒手或转移。
最令沈浩羡慕的是美国和加拿大的“安珀预警”系统:一旦警方确认发生儿童失踪案,将会立即启用此系统,一些州际道路旁的电子显示板上,很快就会有描述失踪者年龄、身高、体重、外貌特征,随身携带的行李、绑架嫌犯的描述,以及绑匪车辆的描述和车牌号码以及报警电话等内容的文字和图片。这套系统,是以一名1996年在美国被绑架并杀害的九岁女童安珀的名字命名的。“尽早建立中国式的“安珀预警”!这是沈浩不停行走的最大愿望。
本报记者 康景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