设计第5款儿童版寻人扑克的时候,我把“慈悲”设为大王,“智慧”设为小王。我是这么定义的,“慈悲”是心怀,人有什么样的心,就能做什么样的事。
慈悲待人,智慧做事。
当初我建寻人启事网站时,我爸说,你做的是善事,得用心,把它做好。
12年了,做没做好我不敢说,倒真是用心去做了。
除了建寻人网站,我还挂过寻人绶带,穿过寻人T恤,做过寻人纸巾,寻人卡片,寻人扇子,寻人挂历,寻人扑克,凡是价廉的传播品,我都考虑能不能用来发布寻人信息,成为寻人的媒介,还拍了8000分钟的寻人DV。
为了做这件事,我走了24个省100多个城市,行程30多万公里,穿破了50多双鞋,为1000多个家庭找到了他们失散的亲人,被誉为“中国寻人第一人”。
同样的网站接二连三地诞生,我干脆改名叫“沈浩寻人网”。
建网站,最初的动机是为了养家糊口。
钱是狗屁这种话,只有两种人可以说,一种是有钱的,一种是没命的。12年前我没了工作以后,首先想到的就是挣钱养家。
以前在单位干的是供销,别无一技之长,世面倒是见了不少。去上海跑业务,看见人家供销员出门前在网上订火车票,不像我,口袋里一年到头装着全国列车时刻表,到窗口挤着买票。
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网络,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了。回来花4000元组装一台兼容机,学着打字、做报表,成为我们厂第一个无纸化办工的员工。
在厂里干得不称心,把工作辞了,正四处找饭碗,滁州市政府启动了企业上网工程,希望企业上网络展现自己,这下让我逮着机会了。
我心想,政府发号召,企业得执行吧,怎么在网上展示自己?最简单的就是网页。谁会做网页?我沈浩会。附带说一下,有了电脑以后,我一边看书一边摸索,把Exsel和Frontpage玩的得心应手。
我揣着市政府的文件,骑着自行车从这家企业跑到那家企业,人家的积极性不大,做啥网页啊?我们连电脑都没有。我一天跑48小时都过不上好日子。
好在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,我接的第一笔业务,就是给一养狗的“犬舍”设计一个网页,那家犬舍专门养工作犬和赛犬,有了网页以后,买卖空前红火,四面八方的客户千里迢迢地赶过来。现在这家“犬舍”已经发展成宠物食品公司。
用了三年时间,我发展了20多家客户,生活上有翻身的感觉了。
2001年元月11日,《扬子晚报》上有篇报道,湖北宜昌三少女离家出走会网友。看了报道我突发奇想,既然她们是从网上出走的,我就想办法从网上把她们找回来。四天以后,我建了一个寻人启事网,滁州电信给我提供了免费域名。
我的寻人启事网站刚建好,千树万树梨花开,同样的网站接二连三地诞生,都叫寻人启事网,眉毛胡子分不清,我干脆改名叫“沈浩寻人网”,是中国第一个用真名实姓命名的寻人网站。
找她不难,她离不开网,我等了两天,她的头像一闪,上线了。
寻人网站建起来以后,找回来的第一个失踪者是政府工作人员。
那男的30岁左右,大学生。喜欢研究历史,特别是中国革命史,但他干的工作跟爱好离得太远,心里郁闷,离家出走了。单位和家人找了两星期,活不见人死不见尸,来叫我帮忙。我怀疑他可能去了六安金寨,因为那里是大别山革命老区。我在网上发了寻人启事和照片,跟那边的网友联系,叫他们帮着留意。
没几天就接到网友的反馈,找着了。他果然到大别山去寻访革命历史旧址去了,去了才发现,革命纪念馆已经闭门谢客,那些革命老人在光荣院里晒着太阳发呆,当年的革命战场已经变成了林地农田和建筑,跟他想象的太不一样,他狂晕,失魂落魄地在街头游荡,被我的网友发现了。
我最不愿找的是那些离家出走的孩子,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想回来。
前几天一位父亲来找我,说他女儿又跑了,还特别补充了一句,这回是穿着拖鞋离家的,估计走不远。
这已经是那个女孩第五次离家出走了,前几次都是我把她找回来的。
找她不难,她离不开网,前几次我都是在网上把她逮着的。这回我还是用最笨的办法,在网上守株待兔。
我有她的QQ号,跟她是好友,我知道她是谁,她不知道我是谁。
等了两天,她的头像一闪,上线了。我马上查她上网的IP地址。
当时滁州市有201家网吧,每家网吧我都去过。我给她爸打电话,叫他到某某街的某某网吧去找。随后,我也散步进了那家网吧。我进去的时候,见那女孩的爸爸正在给网吧写欠条。女孩在网吧里泡了好几天,欠了不少账,老爸忘了带钱。
回来以后没几天,女孩的父亲又来电话说女儿跑了,问我怎么办,我坏笑着给他出一馊主意,赶紧给女儿找个对象嫁了,让别人来管。他真是个诚实人,回了我一句,不行不行,那不是嫁祸于人么?
像这样的孩子,找回来一百次,她还会第一百零一次出走,不找也罢。所以我的精力一般不用在找这些孩子身上。
恋人网上蒸发。不到两月,她来电话说不用找了,已经把那人忘了。
也有一些人丢了我也不找。
一女士给我打电话,说老公失踪了。接电话时,我无意间看到电视上正在预告世界杯决赛的新闻,随口问她,你先生喜欢看足球么?我这么一问,就像启动了她的抱怨程序,滔滔不绝地开始控诉老公爱足球的种种行径。我一听就明白了,放心放心,他过不了一星期肯定回家。果然被我言中,过了几天那位女士又来电话,说老公回来了,她还特别问,你怎么知道他过不了一星期就能回家?
这还用问?不用猜我就知道她是个不爱足球也反对老公爱足球的人。不瞒你说,为了看世界杯我也被迫离家出走过。你想啊,好不容易四年才等来一回,老婆还要跟你抢遥控器,干脆去宾馆开间房,世界杯不完决不回家。
刚办寻人网的时候,有个小学女教师网恋,情正浓时,恋人网上蒸发了。她得了相思病,叫我帮着找情人。我说这得花一大笔钱,她问要多少,我故意给了她一个天文数字,她一口答应,三个月就能把钱准备好。你猜结果怎么样?不到两个月,她就给我来电话,说不用找了,她已经把那人忘了。
在我的网站上发寻人启事,95%的信息是免费的,图片信息适当地收点费,能维持网站运作就成。当时我已经跟20多家单位建立了网站维护、信息更新服务,挣的钱能小康了,不靠寻人挣钱。
备下一摞彩纸,谁要领扑克,就得先叠纸鹤,两只纸鹤换一副扑克。
网上寻亲有局限性,受众要懂电脑,会上网,还得有电脑才行,再说当时网络普及程度远远不如现在,有些地方不要说网络,电都没有。所以我一直在尝试着用更多的方法,就像开头咱们说的寻人纸巾,寻人卡片,寻人扇子,寻人挂历,这些方法我都用过。
电视里播了美军用扑克牌通缉令抓捕战犯的新闻,给我的启发太大了。对呀,一副扑克54张牌,除了大小王,如果每张牌刊登一个失踪者的信息,就能刊登52条寻人启事。咱们国家玩扑克的人不比吃饭的少,受众面广,信息能最大化发散。
准备印制寻人扑克之前,考虑了很长时间,怎么印,怎么发,产生的成本怎么解决。当时我算的结果是,一万副扑克,从印出来到发出去,约三万元成本。一副牌可以刊登52个人,那么每个家庭需要分摊600元钱。
我准备做第一款寻人扑克的时候,遇到的不是资金问题,是信任问题。
印一副扑克,需要得到52个家庭认可才行。我去了云南、贵州等7个省13个市,那些地方是失踪儿童重点流出地区。
向那些家长介绍扑克寻亲计划,一听要收费,摇头摆手就走了。他们以前被各式各样的骗子骗怕了。我在昆明的小旅馆里住了10天,每天都有不少家长来咨询,却只有一位家长愿意出钱。
我辗转去了广州。
广州一位朋友听说我的想法,马上向媒体报料,2006年5月7日的《信息时报》用了一个整版介绍了我和寻人扑克,新浪网和许多网上媒体转载了。当年6月6日,,中央电视台“社会纪录”栏目给我做了一期节目,这回有反响了,到7月份,有26个家庭加入了寻人扑克计划。
26个家庭,把每个失踪孩子的信息印两张,正好是一副完整的扑克。
还没开印,让我感动的事儿就发生了,某集团公司给我打电话,愿意为我捐印一万副扑克。这种雪中送炭的事儿,后来经常发生。
扑克印好以后,我去广东、郑州、石家庄、河南等地免费发放。
河南人民太热情,在郑州,才把扑克拿出来,就被市民哄抢完了。
第二次再去郑州的时候,我想了一个办法,先备下一摞彩纸,谁要领扑克,就得先叠纸鹤,两只纸鹤换一副扑克。那场面真叫感人,不管手巧手拙,都在那认认真真地叠,会叠的人主动教那些不会叠的。河南电视台的美女主持在现场带领大家祈祷,祝那些失踪的孩子早日回家团聚。这么一来,扑克发了,活动也丰富多彩了。
扑克发出去不久,接到一个年轻人电话,说他本人可能就是红桃6魏伟。
扑克发出去了,天天盼着能有好消息传来。
好消息真的来了。
南昌有个粮油店老板叫魏信保,他是第一个加入扑克寻人计划的。
他的孩子叫魏伟,4岁的时候在家门口被人拐走了,他找了17年都没找着。17年中,他开店的那条街先后改了4次名,改一次就得换一块门牌,他把四块门牌都订在店门上,为的是万一哪天儿子回来还能找着家。
2008年10月我接到一个电话,说他本人可能就是扑克里的那个红桃6魏伟。我喜出望外,跟他在网上视频聊天,把截下来的图像送给魏信保,老魏号啕大哭,老天开眼了,这就是我们家的魏伟!
有个叫黄文俊的年轻人打电话过来叫我帮他找父母。我叫他把照片和相关信息寄来。几天以后特快专递送来一个大信封,包了六七层,里面是一块手机内存卡,他用录音的方式讲了自己的身世,还自拍了照片。
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,只记得母亲叫游凤仙,小时候肚子一疼外婆就用热鸡蛋为他滚肚皮。我知道东北、山东那边都有用热鸡蛋为小孩敷肚子的风俗,但黄文俊的个子很小,不像是北方人,寻亲的方向应该在西南。
我把黄文俊的信息印在扑克里,在云南、贵州发放的时候,仁怀的一个家长说方块9上的那个男孩像是她的儿子,但她说的细节有些和黄文俊对不上号。这时,福建莆田的另一个男孩也和我联系,说他是被人从贵州遵义拐到莆田的。我马上安排黄文俊和那个男孩一起回贵州寻亲。
事儿搞得挺隆重,在火车站,贵州失踪孩子的家长打上了横幅“欢迎贵州孩子回家”,一群人在出站口接他俩。
到贵州以后,黄文俊陪着那个男孩去遵义认亲。《遵义晚报》的一位记者问黄文俊,如果你这回找到父母会是什么感觉,他说要是真能找着父母,比中了500万大奖还高兴。正说着,一群人把他围住了,领头的那个女的伸手就把黄文俊抱住了,孩子,我就是你妈。黄文俊一愣,以为自己在做梦。
你说这事儿巧不巧,电视台播了两个男孩来贵州寻亲的节目,黄文俊的父母看了,一眼就认出来了,追到遵义把黄文俊接了回去。
把孩子的照片放大印在T恤上,多印一些,送给别人穿着大街小巷地跑。
跟黄文俊一起回贵州寻亲的那个男孩,到了遵义以后,觉得很陌生,失望得直哭。叔,这儿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呢?
现在城市发展这么快,当然跟以前不一样了。去年春天我到昆明城中村,发现那里正在大拆大建,我很着急,万一孩子们回来了,还能找到家吗?
我买了一部便携式DV机,到失踪孩子的家中,拍家里的场景、街道、公园、学校和父母、爷爷、奶奶、外公、外婆的模样,放在网站的视频滚动播出,希望失踪的孩子能根据熟悉的场景找到家。
前年4月底,我到武汉拍寻人DV,摄像机让贼偷了。摄像机丢了心疼,里面的影像资料丢了更心疼。我报警,警察忙,来不了。我打市长公开电话投诉,总算来了两个警察做了笔录,案子一直没破,这件事我至今耿耿于怀。
不久前在网上看到一条新闻,日本友人在武汉丢了自行车,武汉公安组织力量帮着寻车,在很短的时间里把车找到,送到日本友人手中。我在这篇报道后面跟了一帖,先是赞了一个,随后又故意问,我的DV什么时候能找回来?
不是我不厚道,遇上这样的事儿很让人窝心。
那年我在成都发放第三款寻人扑克的时候,两位家长气急败坏地来找我,他们的孩子丢了,刚丢的。我说你赶紧找报社,找电视台,让他们把孩子的照片发布出去,他们说电视台和报纸不愿意管这事。我想了一个办法,把孩子的照片放大印在T恤上,多印一些,送给别人穿着大街小巷地跑,他们照着做了。这么一闹,有新闻点了,报纸、电视台的记者果然来了,又是采访又是摄像。关注的人一多,人贩子担心孩子带不出城,把孩子扔了,不出十天,那两个孩子就找着了。
郑楚泽的父亲不会讲普通话,就把那张红桃4放得很大,在现场举着。
我跟寻亲家庭接触得多了,越熟悉他们,心里越难受。可以说,每一张扑克都是一个伤心的故事,都有一段痛苦的经历。
这张红桃4上的孩子叫郑楚泽,这张扑克我已经印了七十六万五千张。
郑楚泽是2005年丢的,广东汕头人,父亲是一针织厂的小老板。郑楚泽丢了以后,他的父亲曾经接到这样一个电话:你儿子在我手上,给我8万元,不给钱我就卖你儿子的眼角膜。电话是从乌鲁木齐打过来的,所有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个骗局,郑楚泽的父亲坚信是真的,从汕头飞到乌鲁木齐,再打那个电话,打不通了。
我做寻亲扑克以后,每次在广东搞活动,郑楚泽的父亲都参加。他不会讲普通话,就把那张红桃4放得很大,在现场举着。他在孩子的照片下写了这样两句话:爸爸在各地找你,孩子,你在哪里找爸爸?
黑桃8上的孩子叫陈洋洋,上学没带买作业本的钱,老师叫他回去拿,他就离开了学校,书包还在课桌里放着,人却再也没回来。当时他爸爸在遵义种花,现在15年过去了,他还在遵义种花,他说他不敢离开那块伤心地,也不敢改行做其他的,怕万一哪天他的孩子回来了找不着自己。
扑克里最漂亮的女孩叫王珂,石家庄人,2000年在公园里溜冰时不见的,母亲为了找她,房子都卖了。
每次我与她母亲见面,都发现她在迅速衰老。2011年6月,我们在石家庄发扑克,所有寻亲家庭都参加了,唯有王珂的母亲没有出现,她已经没有力气去面对那些和她一样失去孩子的父母。
活动现场,孩子家长都把印着自己孩子的那张扑克放大举起来,王珂那张梅花3没人举,围观的群众自发地把那张牌高高地举在电视镜头前。
像这样的寻人扑克我已经印了33个版本,总印量达到130多万副。
以前总以为只要孩子找回来就能享受团圆,其实不然,因为有的家早已支离破碎了。
遵义有个做米豆腐的老板,儿子丢了以后,夫妻俩天天吵,老婆离婚后远嫁到南通。他为了找孩子生意也做不下去,现在靠吃低保过日子。
14年以后,我帮他把儿子找到了。儿子的养父母是广东汕头的老板,对儿子视同己出,所以他只跟亲儿在一起过了一夜,第二天就让儿子跟着养父母回汕头了,他说知道儿子活得好就行了,不愿意让儿子跟着他受苦。
还有贵州的陈志华,被拐时只有7岁,回来的时候已经28岁了。回家一看,父母和三个叔伯都不在了,就剩下老奶奶,奶奶还哭瞎了一只眼。他回来以后,只能去坟地里看望父母和叔伯。
像这样的寻人扑克我已经印了33个版本,总印量达到130多万副,300多个家庭加入了扑克寻亲计划,
做这件事之前,我并没想着会把寻人当作事业来做。可12年间,我的心一直被这件事牵引着,欲罢而不能。
好在我看到,因为自己的努力,以往有些被忽视的群体受到重视了,许多闭着的眼睛睁开了,这就是我干下去的动力。
莫小米
永远的寻找
读稿人语
最令人感动的是沈先生他能想到,最需要帮助的,恰恰是远离网络远离传媒的人群,所以使用了扑克等实物寻人启事。可见其深切的悲悯之心。
人在世上,解决了生存,还需要依存。
依存就是人和人相约一起走,人海茫茫,他们不懈地相互寻找,找到了,还有可能失散,失散了,又寻找……
广播电视里,报纸上,网络上,我们可以看到,每天有那么多的人,在相互找寻。
有的人踏破铁鞋,四出寻访;有的人纹丝不动,原地等待。
有的人放下一切,荒疏了事业和生活,寻亲变成活着的全部目的;有的人在漫长岁月里,耐心地、不厌其烦地向所有路人打听。
有的最终找到了,有的终其一生也没能如愿。
有的找到亲人后,觉得一切都如自己想象的,那么温暖,那么美好。
有的找到亲人后,发觉一切都跟之前想象的不一样,陷入复杂人际纠葛,徒增无穷烦恼,但没有人会后悔当初的寻找。
寻人难,唯愿所有人,珍惜缘分,好好相守。